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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良於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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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良於行

瑯帝漠不關心的模樣再明顯不過了,鄭妃和柳妃站直了身子,不禁喜上眉梢,下人在她們身後給她們撐起了傘,二人便扭著身子踩著宮步,身姿婀娜地朝著慕涼走來。

柳妃抱著暖爐在慕涼面前站定,俯身對著慕涼一笑,道:“貴妃娘娘,這大冷的天,真難為你了,這麽柔弱的身段,要是凍壞了可怎麽好!還拿什麽去伺候皇上啊!”

鄭妃在一旁附和:“是啊,看您前些天這架勢,妹妹們還以為您馬上就要取昭寧娘娘而代之,坐上中宮的位子呢!可是此刻看來,呵呵,也不過如此了。”

柳妃橫她一眼,嗤笑道:“取代昭寧姐姐?就她?憑什麽呀?不過是個亡國公主而已,連她爹都在天牢裏關著,不知哪天就被處死了,說出來不怕人笑話!還在這做皇後的春秋大夢!”

鄭妃也笑出聲來,道:“也對也對,看皇上剛才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,恐怕馬上就要哪來的回哪去了。”

柳妃冷哼一聲:“能回去就不錯了,看太後娘娘的心思,怕是恨不得就讓她死在這裏呢。”

徐世宣一直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,她實在不願得罪慕涼,不知怎的,想起當初瑯帝去冷宮看慕涼,那樣的神態舉止,她就覺得一股寒氣在她的脊梁往上爬。

看到鄭妃和柳妃還要繼續奚落慕涼,徐世宣忍不住出言阻止:“兩位姐姐,算了吧,她到底還是貴妃,別惹火上身。”

柳妃瞥她一眼,道:“徐妹妹太過謹慎了,皇上對她已經膩了,咱們還怕什麽?”

鄭妃也道:“是啊,況且,要不是她前些時日太過張狂,咱們哪有閑工夫管她的死活,咱們也是好心,來教教她怎麽做人,是吧?”

說完二人都嬌笑起來。

徐世宣嘆了口氣,道:“二位姐姐身嬌體貴,何必和她一起在這裏受凍,讓她自己在這裏反思,豈不更好?”

“也是,那咱們走吧。”柳妃道:“這天也太冷了,這麽一會兒,我的腳都麻了。”

鄭妃和柳妃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,徐世宣深深地看了慕涼一眼,也跟了上去。

康德宮中,只剩下昭寧貴妃還陪著太後說話,陸羽兀自跪在地上沒有起來,瑯帝悄無聲息地走進來。

突然見到瑯帝出現,太後眉峰蹙起眼神一暗,風書錦則趕緊站起來對他行禮:“臣妾參見皇上。”

聽到風書錦見禮,陸羽才恍然驚覺瑯帝已經走到她的身邊了,她回神對著瑯帝深深磕下頭去,聲音帶著哭腔:“皇上,容華姐姐就快要堅持不住了!”

瑯帝腳步一頓,聲音依舊淡淡的沒什麽情緒,仿佛慕涼的生死根本不在他的心上一般,只道:“起來吧。”

太後神色猶疑,“皇帝怎麽這時候過來了?”

瑯帝道:“兒臣來給母後請安。“

瑯帝與太後說了會子話,卻絕口未提尚在室外跪著的慕涼一句,聽得陸羽一顆心都沈了下去。

直到瑯帝起身向太後告退,才在臨走之前留下一句:“快年節了,母後莫要為了不相幹的人,給宮中添了晦氣。”

瑯帝從康德宮中出來,在殿門前停了一瞬,似在猶豫,最終還是擡步向慕涼走來,白露趕緊跟上去為他撐起傘,瑯帝卻揮手讓他退下,任憑風雪打在他的臉上。

瑯帝緩步走來,在慕涼的面前站定,他居高臨下,冷眼看著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女子,道:“貴妃,你可知,沒有朕的庇佑,這便是你的處境。”

慕涼早已經完全凍僵了,她費力地擡起頭,直直地盯著瑯帝的眼眸,顫抖地張開嘴唇咳了一聲,啞聲道:“你若是還有最後的一點慈悲,就讓人帶走這個孩子,她很無辜。”

慕涼別無他求,只希望雲裳不會因為自己丟了性命,被活活凍死在這裏。

瑯帝的表情陰鷙凜冽,幽深的眸子裏湧動著刻骨的寒意,涼涼開口道:“很可惜,朕沒有。”

話音一落,瑯帝便轉身走了,他幾乎忘記了,這個女人從來不會求他,以前沒有,現在也不會。

慕涼望著瑯帝決然的背影,驀然緋紅了眼眶,模糊了視線,她心底的某一根弦,悄然崩斷。

觸目所及,皆是白茫茫的一片,似乎遮盡了這世間所有的陰差陽錯,悲歡離合,無論多麽轟轟烈烈的過往,都煙消雲散,歸於這無盡的蒼白,慕涼唇邊卷起一抹苦澀地笑意,眼前漸漸黑了下來,跌倒在地。

若有來生,我願為樹,一葉之靈,窺盡全秋。

修染,若有來生……

慕涼恢覆知覺的時候,只覺得頭昏昏沈沈的,渾身酸痛難忍,她皺著眉輕哼一聲,便聽見耳邊嘈雜的聲音,亂作一團。

“汪太醫!汪太醫!娘娘醒了!您快來看看!”

“娘娘,你覺得怎麽樣?您可算醒了!您已經睡了兩天了!快嚇死奴婢了!”

“娘娘,要不要喝點熱水?先吃點東西吧,剛熬好的參湯,喝一點暖暖身子!”

“你們都讓開!全圍在這裏汪太醫都進不來了!”

慕涼剛睜開眼睛,便看見一群人擠在床前滿臉喜色的看著她,全是鐘毓宮的宮人,看到他們毫不掩飾的關懷,慕涼心裏微微一暖。

眾人很快被分開,給汪梁盛讓出了就診的位置,跟在汪梁盛身後亦步亦趨的,是陸羽,陸羽眼睛紅腫,看到慕涼當真醒了過來,沒忍住又落下淚來。

“姐姐,你受苦了。”陸羽坐在床邊拉起慕涼的手,捧在手裏輕輕地搓。

慕涼虛弱地一笑。

陸羽道:“都怪我太沒用,沒法替姐姐受這份苦。”

慕涼搖搖頭。

陸羽吸吸鼻子,殷切地看著汪梁盛:“汪太醫,你快診一診,看姐姐的身子恢覆了沒有?”

汪梁盛請了脈,眉頭擰到一處的結一直沒有打開,神色也越發凝重,他道:“娘娘,您嘗試一下,四肢活動可有異常?”

慕涼輕輕點頭,慢慢挪動手臂,活動手指,突然她臉色一僵,難以置信地看著汪梁盛,她艱難地張張嘴,聲音嘶啞:“我的腿,怎麽動不了了?”

“啪”的一聲,陸羽手中的參湯瓷碗滑落到地上,摔得粉碎。

承乾殿,瑯帝威襟正坐在禦案之後。

汪梁盛跪在下首,這樣的數九寒冬,冷汗卻已經濕透了他的後背,他只覺得瑯帝的目光如同利劍一般剜在他的身上。

“不良於行?”瑯帝緩緩開口。

他咬字極慢,語調亦很平緩沒有加重半分,偏偏聽得汪梁盛的汗毛都一根根立起來。

汪梁盛把頭磕在地上不敢擡起來,他確實是這樣匯報的,瑯帝又覆述一遍這四個字,他只得道:“回皇上,娘娘本就有些體寒,加上大病初愈,今日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瑯帝突然騰地站起來,拿起禦案上的硯臺朝著汪梁盛的腦袋狠狠地砸過去,汪梁盛嚇了一跳,卻不敢躲開半分,硬生生受了這一下,瑯帝力道不小,他的額頭瞬間流出血來,連帶著整顆腦袋都嗡嗡作響。

瑯帝依舊極慢地道:“只是跪了個把時辰,你就來告訴朕,貴妃日後會不良於行?”

汪梁盛伏在地上不敢搭腔,瑯帝又道:“究竟是你的醫術不精,還是貴妃身體孱弱?汪梁盛,你最好給朕想想清楚再說,如果貴妃再也不能站起來了,那你的腿,也不必再留著了。”

瑯帝說話,向來言出必行,沒有人敢懷疑。

鐘毓宮中,慕涼已經坐起身來,上半身披著毯子倚在床欄上,她的腿動不了了,汪梁盛說她跪的時間過長,受寒嚴重,膝蓋受損又血脈不通,日後,就算細心調養,也很難恢覆到原來的樣子。

她的手指也凍傷了,花容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,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,紅著眼睛慢慢給她的手指塗藥膏,然後裹上厚厚的紗布。

床邊擺了好幾個炭盆,炭火燒得紅通通的,小青拿著熱毛巾給她的膝蓋做著熱敷,毛巾看起來熱氣騰騰的,但是她的膝蓋卻一點感覺都沒有。

慕涼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,暴雪早已經停了,院子裏一片死寂,一如她此刻的內心,她想過自己可能會死,卻絕沒想過自己會落下殘疾。

小青一邊給她揉著小腿,一邊心有不甘地抱怨:“這皇上也忒狠心了,前兩天還把娘娘捧在手心裏當寶,這怎麽說變臉就變臉,花容姐姐都那樣求他了,可還是……”

“小青!”花容大聲打斷她:“管好你的嘴!小心禍從口出!”

“娘娘。”花容擔心慕涼多想,勸慰道:“那日奴婢確實去找過皇上,可是皇上心情不佳,大清早的便喝了許多酒,根本沒聽清奴婢的話,做不得數的。”

小青小聲嘀咕:“那這兩天,也沒見皇上來過啊,就連今天娘娘醒了,也沒見到影子。”

花容厲喝:“小青!你太多嘴了!”

慕涼輕笑一聲,淡淡地道:“花容,你這又是何必呢?事實便是如此,又有什麽說不得的?我不在意,你們也不必介懷,只是我這樣的處境,免不了累得你們出門也低人一頭。”

花容忙道:“娘娘,奴婢們絕沒有這樣的心思!”

慕涼道:“雲裳呢?她怎麽樣了?”

花容道:“娘娘盡可放心,太醫已經看過了,雲裳有些寒邪入體,但並無大礙。”

聽聞雲裳性命無礙,慕涼點點頭不再說話。

她心知肚明,她與瑯帝之間最後僅剩的一點情分,已經隨著花弦的出現而消弭殆盡了,瑯帝並非長情之人,他對慕涼的縱容,已經是絕無僅有了,走到今天這一步,慕涼別無他求,只希望,如果有一天,她當真能走出這座宮墻,她能夠天高地遠,偏安一隅。

慕涼這前半生,已經足夠坎坷,足夠不堪,她只想在某個荒無人煙的地方,平淡地了此一生。

對於花弦,她只希望自此以後,不相見,不相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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